26

藍昭是出了名的好脾氣，至少認識這麽多年我都沒見他黑過臉。

所以就算敖憶湘這會都站著看了他十分鐘了，他仍是笑容滿面，沒有要將我們掃地出門的跡象。

“敖總，醒醒敖總。”不得已，我只得扯了扯她的袖子。

敖憶湘終於回神，也顧不得自己會花妝，立即擡手使勁揉了揉眼睛。

“你是仙人？”再上下打量了藍昭好幾遍，敖憶湘仍是難以置信。

“如你所見。”藍昭微笑，語氣平和。

敖憶湘雙眼放光，我感覺她都要跪了。

“既然大家這麽合眼緣，我們就坐下來邊吃邊聊吧！”未免接下來出現更誇張的景象，我連忙一手挽住她一手拉過藍昭，快步朝最裏面的包廂走去。

待到落座包廂點完單之後，敖憶湘立即便拉著我咬起耳朵來。

“為什麽仙人會在人間？你是怎麽認識他的？為什麽我在市裏這麽多年都沒聽說過他的存在？你……”敖憶湘語速極快地問了一大串問題，我聽得腦袋發暈，趕緊叫停。

“敖總，你一下問這麽多問題，我實在不知道該從哪裏答起。”我撓撓頭發，幹脆扭頭看向藍昭。

“看來敖小姐有很多疑問。”藍昭喝了一口茶，氣定神閑。

“仙君，要是沒有疑問才奇怪吧。”敖憶湘看向他，微微苦笑。

得道成仙，這本是所有修道者的終極夙願。

但成仙意味著斬斷塵緣摒棄七情，可這萬千有情世界五彩斑斕，所以大多數修道者在紅塵起伏中便漸漸生出了不同的想法。即便是紅塵公會那幫仍堅定自詡為修仙者的修道者們，除卻行事作風仍保持當年本家門派的公道正派外，從內心深處來說，卻也是不願突破至高境界飛升成仙的。

又因為仙人無情，所以大多數人在飛升之後便會毫無留戀地離開人間，像藍昭這種常年混跡人間的存在，實屬世間罕見。

“我在人間，是因為我和一個人有約定；跳跳會認識我，則是因為她是個地道的吃貨。”藍昭笑了一聲，隨即將目光移向我。

“吃貨就吃貨吧，誰叫藍老板家的菜真的很好吃。”我聳聳肩，並不在意他的評價。

“可為什麽連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？”敖憶湘忍不住問。

面對這個問題，藍昭沒有回答，只是笑意不減。

敖憶湘見狀自知失言，畢竟藍昭已經是突破境界飛升的上位者，她的語氣卻帶著幾分質問的意味，很是不敬。

“抱歉仙君，我並不是在質問你。”她連忙道歉。

“無妨。”藍昭搖搖頭，並不在意，“跳跳第一次見我的時候，語氣比你還沖得多。”

敖憶湘瞬間睜大眼睛，立即扭頭看我；而我則假裝什麽都不知道，立即扭頭去看空氣。

我第一次見藍昭的時候何止是語氣沖，差點沒揪著他的衣領在大廳裏大打出手：畢竟我是個正兒八經的妖，看到仙人的第一反應就覺得他肯定是來降妖除魔的。

那個時候我還很年輕，所謂年少輕狂懟天懟地都不怕，還怕擼起袖子揍神仙？

包廂的門被推開，服務員開始上菜了。

“先吃飯吧，待會再聊。”我見機不可失，連忙轉移話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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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忘齋的素食真的很好吃，素雞素鴨素牛肉，杏仁豆腐幹鍋菌菇醋溜嫩藕尖，每次來吃我都能把點上的菜全都消滅幹凈。敖憶湘的戰鬥力也挺厲害，我們倆點了六個菜，基本算是五五分。

茶過三巡，敖憶湘起身去洗手間，包廂裏便只剩下了我和藍昭。

“我賭她明天早上起來就忘了，5塊。”我開口。

“我賭她回來就忘了，100塊。”藍昭胸有成竹。

“她是東海龍三公主的長女，修為那麽高深，怎麽可能離席便忘。”我滿臉懷疑，卻下不了決心跟他賭。

“那你跟我賭啊。”藍昭神色不變。

敖憶湘之前曾問為什麽市裏沒有人知道藍昭的存在，其實並不是沒人知道，而是知道的人都忘了。

兩忘齋之所以叫兩忘齋，除了裝逼之外，也是因為在這裏吃過飯的人的確會忘記某些事情。

傷心的人會忘記傷心的事由，痛苦的人會忘記痛苦的源頭，至於我們這些非人，會忘記的就是藍昭的存在。

所以藍昭對於我們來說就是“不存在”，似乎只有我是個例外，明明吃兩忘齋素食的次數比誰都多，但偏偏每次都記得藍昭，連第一次見面差點將他按在地面上摩擦的這件事都不曾忘記過。

對此藍昭也無從解釋，只好理解為我對美食的執著之深，早已超越了外界的一切幹擾。

猶豫半天，我終於還是放棄跟藍昭打賭。這裏他是老板當然他說了算，我才不要買單之外再多給他100塊小費，兩忘齋消費還挺貴的。

“話說回來，藍老板，兩忘齋這種吃過即忘的特性，究竟是你有意為之還是迫不得已？”我忍不住問。

雖然藍昭一再表示他在人間並不需要朋友之類的羈絆，但空閑時間只能在家打坐或者去山林打坐，總覺得有點生無可戀。

藍昭低頭想了想，嘴角的笑意稍稍收斂。

“都有。”片刻之後，他回答。

“你知道，仙人無情，但這種無情並非只是我們對人間，人間對我們也是一樣。”藍昭推開面前的碗筷，蘸了點茶杯裏的茶水在桌面上畫了兩個圈，“你們和人類身處凡間，飛升之後的我們則身處天界；天界在三界之中地位特殊，不像魔界與冥府都與人間交集，所以人間與天界羈絆最弱，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羈絆。而七情六欲之所以能夠產生，卻都是因為有羈絆的存在，要是沒有了羈絆，自然也就成就了無情。”

“這好像只是仙人無情的原因。”我咂摸了一下這段話，深覺他答非所問。

“正因如此，我才盡可能不想跟人間產生任何羈絆，人間也同樣不願和我產生任何羈絆，這大概算是一種排異反應。”藍昭見我智商不夠，只好換了個言簡意賅的回答。

好吧，這個答案我聽懂了。

敖憶湘回來了，她落座後依舊和我們談笑風生，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。但從她的神態和語氣可以看出，她已經完全不記得藍昭是仙人了，由此可見兩忘齋素食的致忘能力究竟有多強大。

不知是不是錯覺，我總覺得藍昭的表情在一瞬間竟有些落寞。

酒足飯飽之後，我買了單，和敖憶湘在兩忘齋門口分別。

但我沒有立即離開，而是站在原地發呆。

“還有什麽事嗎？”也許是我站得有點久，藍昭走了出來。

“藍老板，我在你這吃了這麽久的飯，真的什麽都沒忘記過嗎？”我沈默半晌，突然看向他。

藍昭一楞，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。

“你連我都沒忘記，還會忘記什麽。”但他很快便恢覆了原樣，笑著回答。

得到肯定的回答，我“哦”了一聲，卻並沒有感到安心。

雖然活了這麽久，但我對自己的記憶力是很有自信的，還未修成人形時候的事、拜入師門的事、和師兄弟姐妹們一起修行的事、闖蕩人間的事、遇到糖爸之後的事……從有記憶以來的所有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，從未有過模糊暧昧的“似曾相識”。

可那天晚上，我卻覺得那個神秘男子似曾相識。

——這究竟是因為我的記憶力開始衰退了，還是因為……我忘記過什麽？

“跳跳，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？”藍昭見我神色有異，於是開口問到。

“沒，我就是覺得自己最近有點愛忘事，想知道是不是在你這吃飯的副作用。”我連忙搖搖頭，笑著答到。

“年紀大了記憶力是會衰退，你別什麽鍋都往我店裏甩。”藍昭聞言，哭笑不得。

“我年紀再大也沒您大啊，藍、太、爺、爺。”我的笑容更大了，露出的八顆牙齒全都磨得咯咯響。

和藍昭道別之後，見時間還早，我就先回了家。

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，我猶豫片刻，將斂魂盒拿了出來。

對於斂魂盒，敖憶湘和尹梓凡都沒有多說什麽，算是默認了這個盒子暫時歸我所有；之前諸事匆忙也沒來得及看看這個法寶，現在得空，我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觀察一下它了。

從外形上看，斂魂盒只是一個精致的紅木小盒。盒身雕刻精美，四方神獸鎮守周身，輔以歲寒三友和日月星辰，要是拿去鑒寶欄目，說不定還能估出個很可觀的價格。

要不，幹脆拿去賣了吧？

有一瞬間，這個極其強烈的念頭強行占據了我整個腦海，但一想起那個男人冰冷危險的眼神，這個念頭便又霎時又煙消雲散了。

賺錢終究還是次要的，保命才是根本。

從精煉程度上看，這個盒子蘊含靈力充沛，周身能量流轉順暢，對於收藏魂魄來說算是一個絕佳的容器，品級雖不及至尊法寶，但在同類法寶當中的排位也絕對靠前——雖說紫靈壺更重要，但隨隨便便就將這個品級的法寶丟出來當一次性使用，那個男人到底怎麽想的？

還是說，這根本就只是借用而已，其實那個男人還會回來取的？

一想到這個，我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斂魂盒瞬間就成了個燙手山芋。

這時，門口突然響起了鑰匙聲，我連忙將斂魂盒先收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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